法意编译 | 信息战：“灰色地带”的生死较量

法意 | 导言

2015年以来，世界局势日趋动荡，美国主导的自由秩序受到多股势力的挑战和冲击。从中国到俄罗斯再到鬼魅般无处不在的ISIS，一种新的对抗形式悄然生发。这就是非常规武力的、糅杂着多要素的冲突形式—信息战（information war）。由于信息战没有采取常规的军事手段的战争形式，而是通过对信息的占有和宣传等方式，来完成对竞争对手观点和思想的植入，从而达到远比直接开战更有效的战争效果，因而成为更隐蔽、更致命的战争手段。

为此法意编译了列格坦伦敦研究院高级研究员Peter Pomerantsev发表于《大西洋月刊》的文章《从ISIS到俄国：2015年战争的新变化》（From ISIS to Russia: How War Changed in 2015）。该作者阐述了中国、俄国、ISIS如何运用信息战的方式获得对西方舆论宣传的优势，并解释了西方世界在这方面捉襟见肘的原因，最后，针对西方国家在应对此种冲突中普遍的无力，作者提出了可能的应对策略。

这篇文章所表现的局促和不安很容易让人理解，作为舆论战和信息战的始作俑者，西方世界在这方面的运用非常娴熟、效果明显。这方面的成功让西方人养成一种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自大心态，因而一旦发现自己不再垄断信息占有和真相解释权，就容易张皇失措。同时也要看到，在信息战方面，中国等国家还只是拙劣的模仿者和后来者，显得很笨拙，远没有西方某些机构那样，可以做到罔顾真相和捏造事实的炉火纯青的境界。最近微信公众号“经略研究”推送的关于叙利亚男孩的文章就是例子，为此法意今日第二篇推送“经略研究”的文章，两相比对，孰重孰轻，相信读者自有判断。

1 西方世界完败于中国、俄国、ISIS的“信息战”

作者指出，现代战争已从直接冲突转向非直接冲突，从外部摧毁敌人转向内部摧毁，从物理战争转向思想战争、网络战争。这种新型对抗有别于传统战争，却比冷战时期的战争更复杂。思想、媒体、金钱、网络和军事要素都揉杂其中。而中国、俄罗斯、ISIS都是运用这种战争手段的老手。
中国的“三种战争”学说，即法律战、思想战、舆论战，推动了此种新型对抗模式的发展。该学说在中国南海问题上得到广泛应用。无论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还是出于南海蕴藏着5万亿美元资源的考虑，中国都希望扩张其海上疆域，增强其在南海事实上的管控力，取代美国成为东南亚的霸主。早在2003年，中国就开始在南海实施军事策略，但直到2015年，这些策略的涟漪才在媒体上逐渐浮现：最初中国在有争议的水域建造人工岛，然后在“法律战”中，宣示对这些岛屿享有主权，并提出依据海洋法其拥有对岛屿附近海域的主权。在“思想战”中，中国运用经济制裁等手段恐吓东南亚诸国。在“舆论战”中，中国日渐壮大的有国际影响力的媒体将日本自卫队的解禁和美国主张南海自由航行权视作对中国的侵犯，而未曾考虑过美日的举动是出于对中国迅速扩张的回应。

中国南海宣传片亮相纽约时报广场

除了中国，ISIS大概也尝到了“信息战”的甜头。过去一年来，ISIS通过社交媒体扩大影响力、招募人员、用恐怖录像来恐吓对手。在叙利亚，阿萨德政权杀害的人数是ISIS的七倍之多，然而ISIS充分运用社交媒体（仅仅在推特上就有46000个帐号）来渲染、宣传，使其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强大、更具有威胁性。每一位社交网络使用者，无论是转发，还是点赞、评论，都在无形中帮助ISIS扩大影响力。
△ISIS的一个推特账号

除了中国和ISIS，俄罗斯的舆论战更让西方国家难以应对，因为专制国家比民主国家在运用政治宣传上更得心应手。可怕的是，这些政治宣传，不仅成功地获得国内民众的拥护，还能吸引到某些国外领导人和公共舆论的背书，尤其是在右翼政党在欧洲普遍抬头的背景下。俄国电视台上常常出现极右人物、英国脱欧者支持者和主张撤销对俄制裁者的访谈，这已成为俄国电视台的一个标识。更为巧妙的是，俄国电视台在报道其他新闻时，保持着明显的中立和客观，但一旦涉及到叙利亚、英国脱欧和欧洲难民问题时，它们就不约而同地采用莫斯科的立场。除了舆论，俄罗斯在利用虚假情报迷惑对手方面难有敌手。以俄罗斯在叙利亚的空袭为例。克里姆林宫官方高调声称此次行动是为了打击ISIS势力，但实际上仅有极少数的军事行动针对ISIS，多数剑指美国支持的反巴沙尔政权势力。俄罗斯以如此方式登上叙利亚的舞台，惊动了西方，同时确保自己在叙利亚问题上分量。无论未来巴沙尔能否继续当权，俄罗斯在所不问，俄罗斯关心的是自己在叙利亚问题中能起到多大的影响力。尽管俄军弱于美军，俄罗斯国内经济也一片狼藉，但普京很巧妙地削弱了美国曾享誉全球的“世界警察”名号，加强自己的话语权，使俄罗斯重返世界多极化的舞台。而且，俄罗斯轰炸叙利亚用意深远：一方面分散了公众对乌克兰危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则促使更多移民涌入欧洲，导致反移民的右翼政党在欧洲抬头，一个更加脆弱的欧洲不得不更加倚重俄罗斯，故而西方针对俄罗斯的制裁已渐渐松动，尤其是最依赖俄罗斯的德国。

△普京接受俄罗斯电视台的采访

作者指出，尽管情报早已是战争的重要工具，但在过去，它更多是作为军事行动的辅助工具，但在当下，正确信息的重要性已远远追上军事行动的重要性。在信息情报时代中，更重要的是叙述上的霸权、真相的控制权、那个仅仅依靠武力构筑霸权的冷战时代已一去不复返。这并非我们传统意义上运用文化、政治和宗教来瓦解对手的“软实力”，而是采用叙述上的策略迷惑对手，恐吓对手，用无处不在的信息和情报来迷惑对手，使自己看上去比实际上更让人恐惧、更独立、更强大。因此，在信息战时代，通过在冲突中投入比敌人更多武器来展示能力的冷战思维已经过时，营造比对手更为震惊的叙述才是王道，“军事升级”演化为“叙事升级”。

2 全球化和威权体制使西方世界无力应对信息战

作者认为，西方世界在应对信息战上的失败来自于两个原因，一个是全球化，一个是西方世界的民主多元政治体制。全球化密切了人们之间的往来，从而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战争的威胁，但也因此导致很多介于战争与和平之间的中间地带，从而为信息战的开展制造了契机。正是因为全球化，这些新型冲突才成其可能，甚至有加剧的可能。跨越国界的传媒、高度交互的经济和自由流动的人口并不意味着美好的“地球村”，而是一个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相互高度牵连的环境。中国和俄罗斯等国必不可能公然对西方宣战，因为它们没有理由放弃全球化带来的红利：全球性的市场及随之而来的巨量外资，即使这些红利也是悬挂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因此，我们将熟悉于这样的场面：两个国家之间一边在握手言和，一边又在暗中较量。正如中美一面在南海上剑拔驽张，一面又加强经济合作；美俄在乌克兰事件中暗暗角力，又在叙利亚问题上坐谈合作。我们还会习惯于阴晴不定的外交关系：俄罗斯和土耳其在2015年初的时候还是密友，两个新威权国家惺惺相惜，希望在能源领域成为紧密同盟。但在土耳其击落俄罗斯飞机以后，一切都破灭了，两国领导人为了增强自己在国内的形象，不惜针锋相对。这是facebook的朋友关系在地缘政治上的体现，此时特别关注，彼时拉黑。

△俄罗斯和土耳其渐行渐远

毫无疑问，美国拥有制裁俄罗斯的行之有效的经济手段，例如禁止俄罗斯使用国际SWIFT银行系统。而西方的国家也有着各式各样的制裁小手段。尽管如此，西方民主国家仍发现它们在应付“灰色”对抗时普遍力不从心。在今年北约总部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作者向一位高级官员提问道如何应付这些新威胁。得到的答复是北约正在寻找金融战、文化战、媒体战的解决之道。在核导弹和日渐增加网络攻击问题上，北约经验丰富，但在“灰色”领域，一切仍有待发展。
如果说全球化为信息战提供契机，那么非西方世界的威权体制则为信息战的开展提供了条件和能力。许多中国人和俄罗斯人倾向于认为西方国家喜欢用“灰色”手段来攻击中国和俄国。2015年中国股市大崩盘以后，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董事长林左铭表示，这是赤裸裸的由美国主导的金融战争。而俄罗斯媒体则持续谴责美国运用包括CNN、Google和非政府组织在内的一切方式动摇莫斯科统治。然而在这场对抗中，西方民主国家似乎面临着更大的不利。原因在于，在威权体制下，国家相对而言较容易融合军事、金融、媒体力量，但在西方民主国家，这些利益团体往往相互制肘。今年英国政府与中国政府签订了一份协议，允许中国向英国的一个核反应堆投资。财政部高兴了，媒体们却为英国政府出卖国家的行径震惊万分，军事部门则为中国渗透入英国的能源和通讯产业忧虑不已。在战争情况下，各个利益部门能够相互协作和妥协，但在非战争的冲突情景下，它们常常无法拧成一团。俄罗斯到底是欧盟的敌人，还是可以保持常态化合作的伙伴？毕竟，俄罗斯从未公开向乌克兰宣战。以德国为例，俄罗斯是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尽管德国不得不在明面上配合欧盟制裁俄罗斯，但默克尔显然明白德国的利益何在。在15年底，在欧盟制裁俄罗斯的背景下，俄国与德国签订了一份新的能源管道合同。

3 西方世界要多管齐下，抢占制胜先机

西方民主国家如何应对这种灰色地带的战争形式？作者列举了一系列专家提出的方案：比如防卫分析家Ben Nimmo提出的“信息防御”理论，它通过媒体、智库学者和学界的相互交流，来抵御那些容易遭遇宣传攻击的领域，这些专家学者通过及时的事实澄清来纠正被扭曲的事实，以便消除人们的疑惑甚至恐慌心理。而Laura Jackson则提出针对信息战的先发制人策略，比如通过对中国在南海地区军舰和岛屿修建工程的实时卫星监控，来制止这种“微妙改变现实的单边行动”。而纽约大学教授Mark Galeotti则主张组建一个“非军事的北约组织”，来对抗诸如腐化之类的挑战。因为在俄国政府看来，腐化一个国家的精英也应被视为新一代战争的一部分，因此西方世界应将抵制腐化提升为安全事务。而更为启发性的想法来自奥托波运动前领导人、现世界范围内的非暴力革命运动的领袖斯尔贾·波波维奇（Srdja Popovic），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斯尔贾.波波维奇举了一名生活在ISIS首都Raqqa的妇女Suade Nofel的例子，她在ISIS的总部门前抗议了3个月，手举标语：“别跟我谈宗教，我只要你的行动。”波波维奇指出，这位妇女的事迹在叙利亚中并非孤例，许多叙利亚公民都采用非暴力的手段反对ISIS，这些鲜见报端的故事向我们证实，尽管ISIS有着侩子手的形象，它也有善良的一面，它也需要获得逊尼派教徒的拥护。像其他的统治体一样，ISIS也依赖着他的国民的合作。奥巴马希冀通过武力解决伊斯兰国问题，波波维奇则一如既往地主张非暴力的方式，因为武力常常适得其反，伊斯兰国似乎正是由它的反对势力一手带大的。

△  斯尔贾.波波维奇在TED演讲中宣扬其非暴力主张

作者指出，以上这些手段都契合了现代新型对抗的两个要素。第一，公民社会在新型冲突中起到重要作用。例如大量匿名黑客入侵ISIS的社交媒体帐户；社会活动家们在乌克兰事件中证伪俄罗斯发布的信息；艾略特·希金斯（英国著名调查组织Bellingcat创始人）公开提供俄罗斯军队介入乌克兰事件的证据。第二，各方在新型对抗中，对抗的手段具有不对称性。例如，ISIS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血腥视频或者在巴黎暴恐中屠杀无辜人质，目的都在于激起世俗世界与穆斯林世界之间的对立情绪。而法国极右总统候选人Marie Le Pen、匈牙利总统奥尔班及特朗普的反穆斯林言辞无异为这种对立情绪煽风点火。这何尝不是在另一种形式上支持ISIS事业呢？故而，西方国家应直接打击ISIS的最薄弱处，即ISIS一直寻求的建国主张。又如俄罗斯发动一轮又一轮的政治宣传，声称是传统价值的守护者，而西方正不断地堕落。普京此举的意在于创造一个“文明冲突”的讨论，进而分散公众对国内疲弱的经济形势以及非法入侵乌克兰的注意力。与其与俄罗斯玩思想游戏，西方国家不如痛击俄罗斯的软肋——腐败问题。

△世界最大黑客组织“Amonymous”在巴黎暴恐后向ISIS宣战

作者最后指出，这种新型冲突模式将在未来几年内迅速发展。中国的南海行动只不过是开始，是“三种战争”学说的初步运用。俄罗斯的情报攻势才刚刚开始。纽约时报今年的一份调查揭露，一系列的网络行动是如何用ISIS袭击路易萨纳州、埃博拉病毒、亚特兰大警察射击案成功地在美国散播恐慌的。这并非少数恶作剧者的杰作，而是俄罗斯授意本土的一家公司所为。这在常人看来可能仅是小小的新闻冲突，但在俄罗斯军事学者看来，思想领域是未来战争的主战场。而人们每一次在facebook、instragram上的点赞、转发、评论都有可能影响着学者所说的“思想场”。2015，即不是这场战争的元年，也不会是终结。这是一场没有开始和终点的战争，战争与和平的界限模糊不清，而你我，都可能是这场战争的目标和工具。

编译文章：Peter Pomerantsev, From ISIS to Russia: How War Changed in 2015.
文章来源：The Atlantic, Dec 29,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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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钟益文

技编：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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